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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沙究】

午後小寐醒來，哲清收到馬沙歐寄來的掛號信，隨信附上一張十萬元郵局匯票。這位從小學年代便非常親近的友人，去年初撇下畫廊由家人接手，隨即從朋友群中消聲匿跡，現在才又有了訊息。

好友消聲匿跡 來信託付

「哲清吾友，久未見面想必安好。

因為欣賞花蓮的壯麗景觀，想在這裡安居下來，四處寫生作畫，卻發現它窮山惡水的本來面目。走在街上，到處人群喧鬧擁擠，車輛川流不息。那無形的的窘迫，感覺到生命，存活空間都受到嚴重的威脅。無人可以交談，我只能默默孤獨承擔。

有個臉貌圓渾，經常變易穿著的中年男子，總有意無意出現我的眼前，我應該見過他，只是想不起來曾經在哪裡見過。

經常無故碰頭，像似受到跟蹤尾隨令我不自在，有天終於忍不住近前輕拍他的手臂：

『我知道你是誰！』

他靜默望著我，舉態謙和，像個教堂牧師。

『我真的知道你是誰！』

『好，』那人眉毛上揚：『你說，我是誰！』

『你是，』

話剛出口，隨之語塞，想了又想，整個思惟陷入一片糢糊；就像挑起顏料，卻不知道應該塗抹在畫布那個位置。他晾下我，走進公園涼亭閒聊的女人堆裏，熟友般地攤開其中一名老婦人的手掌指指點點，像似為她們說解命理。

我暫時緩下置產安頓的念頭，繼續寫生作畫。有天搭客運車到鹽寮找一處標榜無水無電的寮屋想住幾天，卻過站在蕃薯寮下車，隨意漫走，經過坐落參差的墳場，來到僅粗具規模的一座禪寺，沿高低地勢散佈幾間小木屋，可以俯覽蔚藍的海色。當天我住了下來，喧囂聲聽不到，那個圓渾的熟面孔也消失不見。住持印海禪師願意收容我，先當一名優婆塞學習佛法，其餘再看機緣。

在我生機幾近完全疲怠的時候，如此找到了自己的庇護所。

只是心中橫梗著一件虧欠別人的不安，短時間內無法離開，也不能和外界聯絡，這封信還是委請每天來回花蓮的虔誠信眾替我處理。希望你依信中所附地址將匯票交給她，並代替我致上最深的歉意，這件事情本來應該我親自去做才算夠誠意，我既做不到，只有委請你了。洪正雄合十敬上。」

暫寄居蕃薯寮 等待機緣

「蕃薯寮？」他沒聽過這樣的地名，從書架抽出觀光書，在地圖上找到它的位置，一個標示小圓圈的臨海村落，就是馬沙歐稱之為庇護所的地方。

藝術學校畢業，在巴黎，紐約闖蕩7、8年，回國後結婚生子，開設一家畫廊專賣自己的繪作，不必在乎盈損，朋友當中他是最能夠為所欲為的人。作為家中獨子，父母死後留下豐厚遺產；美麗又能幹的妻子，將藝術品投資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；孩子從英國留學回來，頗有傳承母親的架勢，一切都順理成章。

信封標記來自花蓮蕃薯寮，日期卻是十天前，想他寫完信到決定寄出必定經過一番猶豫。

因為附加了10萬元郵局匯票，並且攤派任務，哲清收到這樣的信感到很突兀，將信重複讀了幾遍，心中仔細推想：

他有什麼需要庇護的？

可是字裡行間卻又剖白似地流露ㄧ股內在的惴慄不安，獨居花蓮的那些日子，他有什麼特殊遭遇？已經年逾五十，久經世事，有什麼可挺不住的？而造設出一個圓臉人物來威脅自己！

一年多沒見，哲清由覽信初時的興奮，漸度假別墅漸轉為疑惑不解，可供探索的資料實在太少，無法廓清究竟怎麼回事。他擱下信件，撮嘴喝了一口茶，閉眼陷入沉思，友朋間素來扮演美食家角色的馬沙歐，朗爽的笑容在他面前盤旋。

妹妹強勢傲慢 從不饒人

電話鈴響，看號碼，是妹妹雅芳打來的。

「旭輝越來越不是樣子，」從急促呼吸聲，可以感受到雅芳情緒的激動。

「講不到三句話就氣撲撲跑出去！」

「什麼事情？」

「那有什麼事情，講到選舉，他就變個樣！」

他很清楚旭輝的脾氣，變樣的一定是從小就傲慢的妹妹，因為各自支持不同的政黨，話題轉到政治便常有齟齬。他曾對旭輝說過：一個人對所支持的政黨已經到了信仰的程度，便不會講道理，相互辯論，徒增紛擾而已。旭輝還是按捺不住，總要爭個所以然來。

「阿兄，阿爸阿姆已經不在，你要替我作主！」

「都快五十歲的人了，要替妳做什麼主啊，何況你的嘴口從不輸人！」他心中想。

「 好，好，」哲清不斷咯笑：「下次到妳家喝酒，我先罰他三杯。」

「我講真的，你卻跟我說笑！不跟你講了，你們都是一夥的。」

雅芳掛斷電話，似乎把哥哥也一起氣上。放下話筒，哲清並不以為意，她容易生氣卻不屯悻，想來不幾分鐘怒氣便煙消雲散啦。

他換上運動服，穿好球鞋，前往斜對面不遠處的環保公園，去做每日慣常的慢跑。

（摘自作者新書《群蟻飛舞》?印親子出國刻出版）